徐伯钧的大眼妮子

番外.生死之数

        天津耀华中学操场上刮起一阵阵冷风,天上的乌云越压越低,一道强光破开了云层,随后响起轰隆隆的雷声。不久豆子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,地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。19班的学生本来要上体育课,因天气差,雨一阵紧似一阵,只得改成户内自习。教室里有人交头接耳,有人埋头苦干,有人翻闲书……

  光洁本想来操场上打网球,可天气这般恶劣,她打了退堂鼓。她今年才十五岁,可没有爸爸不畏艰险的劲儿——早年的父亲在战场上冒着瓢泼大雨冲锋陷阵,生死无惧,无论道路如何泥泞难行,他都是头一个冲了上去。她很钦佩父亲,他有才干,有魄力,有勇气,可自己连他十分之一的水平也没有,比起爸爸,她觉得自己好平庸,好渺小。她垂下头,用力绞着自己的双辫。弄了一会头发,她回到了现实中,正准备看莫泊桑的小说集,却瞥到同桌袁莫愁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。她心中嘀咕:“这个莫愁,哪里去了,莫非回她的宿舍偷懒去了。早上就见她打哈欠,肯定没睡好。最近她很不正常,脸上从不带笑。”

  回忆匣子一打开,就再也不能合上。一个片段在她脑海中不断闪回:前天傍晚,莫愁同她在操场散步,莫愁猛不丁地说了一句:“世间无趣,我没有勇气活下去了,周围皆是恶意。”光洁瞧她悲观厌世,劝解了好久。她轻抽嘴角,淡淡笑着:“光洁,这个学校中,你待我最好,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,假如我不在,你不用挂念我。”

  光洁心中不得劲,她害怕出事,拉着莫愁前往自己家中,要母亲讲经与她听。姆妈细心同她沟通,套出她欲自戕的缘由。

  原来袁莫愁父亲前几年没了,她只与母亲相依为命。哪知母女俩却被叔叔赶了出去,叔叔把她家的房子与财产霸占了。娘俩流落天津,母亲带着她改嫁了。继父待自己还不错,供她上中学,可好景不长,没一年继父得了疟疾去世了。自此母亲成了扫把星,无人敢娶,母女生活急转直下。母亲为了供她读书就去做了暗娼,她理解不了,私底下常常埋怨自己的妈妈。没多久母亲做流莺的事就被学校知道了,她不仅遭受校长老师的指责,还被舍友鄙夷唾弃。母亲为了不拖累她,就到外地讨生活了,一个月寄一次生活费。她变得更加孤单,每到夜间便辗转难眠,即使睡着也是噩梦连连。恰在此时,一个男人拯救了她,他叫吴常,是班里的男老师。她孤独时吴常就会陪在身边,给予她物质与精神的鼓励。不久他们陷入热恋期,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。可是他的父母十分传统,他们对婚事百般阻挠,坚决不同意儿子娶一个暗娼的女儿。这个男人不愿意放弃女孩,可又不敢违背父母,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。吴常终究不敢面对现实,就在前两日,他跳进了冷冰冰的河里。男友的自杀让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中,她的心理濒临崩溃,简直要疯啦。舍友闻听此事,不仅不理解,反而对她冷嘲热讽,每一句话好似刀剑,深深扎疼了她。她的心在滴血,实在不想苟活于世。目前只有光洁理解她,好言劝说她,她真的很感激这个好姑娘。

  徐燕听后,心中极为感慨,她耐心开导着这个小姑娘,和她讲解佛法,鼓励她要活下去,活得要比以前光彩夺目。徐燕留她在家吃晚饭,还让她在家中过夜。

  想到这里,光洁忙从座位起来,撒着丫子向宿舍楼跑去。路上大雨滂沱,淋透了衣服,她也顾不上了。到了48宿舍,她猛地推开门,却见袁莫愁正安详地卧在床上。光洁见她睡得香,便不再打扰,轻轻退出了宿舍。体育课结束后,袁莫愁似往常一样来班里上自习,光洁见她并无异常,悬着的心放了下来。散学后,莫愁去食堂吃饭,光洁被司机接回了家。餐桌上,她同父母说起此事,徐伯钧一头雾水,徐燕将原委托了出来。徐伯苦笑一声,不置可否,低头夹菜去了。徐燕长长叹息:“介个莫愁伐能活额。”光洁一颗心紧揪,暗暗为莫愁担忧,决定明日早起去宿舍瞧她,并为她带些吃食衣物。

  第二日清晨,她拎着网兜往学校赶,刚进校门口,就看到学生们扎堆议论,还有许多人往北边方向赶。她扯住一个女生问:“同学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  “宿舍楼出命案了,一宿舍的人全死了。”女孩叹了口气。

  光洁心知不妙,立马往宿舍楼赶,奔到门口,却见整幢楼被警察封锁起来,她进不去了。光洁心中煎熬,不断询问警察同学,才晓得莫愁和同宿舍友死去了。莫愁吊死了,其余七人目前不清楚死因,不过死相狰狞得跟鬼一样。光洁听得噩耗,网兜“嗵”一声掉落在地,随着人群的踩踏,兜里的苹果碎成了烂泥,九成新的衣服皱巴脏污得不成样子。不久尸体抬了出来,光洁凑近白布遮盖的尸体,她呜咽起来,热泪把脸烫出了道道红印。

  没几天,48宿舍死亡的来龙去脉在学校传开了:除了莫愁,其他人都被耗子药毒死了,而莫愁却是凶手,她杀人后畏罪上吊了,她的动机至今成了迷。可光洁明白,莫愁不想活了,死前拉着霸凌欺辱过她的舍友下了地狱。光洁晓得莫愁的苦,唏嘘她的悲惨经历,只是七个姑娘罪不致死,她们的父母一定很伤心。再后来尸体皆被亲属领了去,而莫愁却被吴常的爹娘接走了,她同吴常配了阴婚,虽然生未成婚,也是死而同穴了。莫愁去后,她的亲妈未曾露面,可能仍在外乡漂泊,倚门卖笑,躲避巡警的搜查吧……

  徐燕听说此事,佛前默念经卷为莫愁超度,心中却在暗暗庆幸:“还好阿囡与人为善,对莫愁好,没有霸凌欺辱她,才躲过了这场劫难。”她向雕像许下心愿,明日要给佛爷添件袈裟,保佑丈夫儿女顺遂平安,不遭横祸。

  日子一天天过去了,莫愁的事渐渐变淡了,再没个响了。光洁生活也未受到多大影响,只是偶尔做梦瞧见她,莫愁比活着的时候愉快多了,眼中笑意盈盈,再无一丝忧愁。这事更不会影响到徐燕,她依然陪着徐伯钧往普渡林里打坐听经,过着平淡满足的生活。

  最近陈春秀居士一岁大的男娃死了,她伤心欲绝,每日都来林里痛哭,弄得他人好不自在。徐燕一伙女居士好话说尽,希望她能走出来,不要沉溺于悲伤之中。姜玉卿居士用佛经上的故事劝慰她:“陈居士,不要哭了,经上说得好,改头换面轮回去,来世机缘莫想他。死去的娃儿不是你的儿女,却是你宿世的冤家,托生来化财化物,扰你伤心。《陀罗经》上说的好: 以前有个妇女,常持《佛顶心陀罗经》,天天供养不缺。三生之前,他用毒药害死了人命。而这个冤魂一直缠着她,逮着机会就要下手。因此投胎妇女腹中,啃噬生母心肝,令母怀胎之时受尽痛楚,及至生时,又至难产,甚至害母性命。侥幸生下来也过不了两岁。这个母亲一直思念孩儿,抱着孩儿大声痛哭,呜咽着将孩儿埋到树下。可这个冤家仍不放过她,依然投她腹中,百般折磨产下,生下不到两岁而亡。如此三次,这个妇女也崩溃了,不觉放声大哭,她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。妇女不忍心埋葬小儿,抱着孩子在树边哭泣。这时一道金光闪来,现出观音菩萨真身,他对妇女说: '不用啼哭,这不是你的孩儿,是你三生前的冤家,三次托生,伺机杀你。只因你常持诵《佛顶心陀罗经》,且供养不缺,所以害不了你。我现在把这冤家指给你看。菩萨手指轻轻一点,这个小孩变成了个夜叉恶鬼,直直杵在妇女面前。他说: '你把我害死,所以我要报仇。因为你有一颗佛心,常持《佛顶心陀罗经》,神明日夜护你,所以我杀不了你。我现在受观音菩萨指点,再也不和你结仇了。’说完,不见了踪影。女人两泪交流,拜了菩萨。此后佛事愈勤,寿至九十七岁而终。陈居士啊,我想你这儿子,必是宿世冤家,托在你家,化物化财,要加害你一番。只因你在普渡林修行,有了功德,他害你不成,只得离开,到明日再生下来,才是你儿女。”

  陈春秀仍然舍不得孩儿,听了这话哭得更大声了。徐燕闻得此言,又听耳边哭声,她本欲劝解,却不知如何触动了心肠,忆起引产五个月的胎儿。那个男胎莫非是她的冤家,才来投她肚里,孕中常常胎动不安,时时下血。孩子没了,她也落了病,长期小腹隐痛,月事不调。她与丈夫好几年不曾怀孕,检查说是慢性盆腔炎,后来求医治疗才缓解了症状,重新怀上了小娃,生下了寿宝儿。这般说胎儿还真是她的冤家,可毕竟母子一场,仍是爱意不绝。徐燕抽抽噎噎哭了起来,上气不接下气,以至后来哮喘发作,脸憋得青紫。居士们赶忙告知徐副林长,徐伯钧顾不上佛事前来照看徐燕。见爱妻症状急切,忙从兜里掏出氨茶碱顺她嘴里,又从他人手里端过温水喂她。徐伯钧从袍扣边解下手绢,拭着燕儿口里的痰,并不断拍打爱妻的后背。徐远唤来司机,司机将徐燕夫妻并徐远送到了医院。徐燕在医院住了下来,徐伯钧及其儿女轮流陪床,没几日徐燕安安稳稳出院了。

  卧室,徐伯钧询问燕儿缘由,燕儿说了冤家一事。徐伯钧扯着唇道:“休听娘们胡啰啰,唬鬼的,要真是冤家,光耀才是俺的大冤家,上辈子俺和他有仇咧,坑了俺不知多少回哩。过年也不回家看俺,知不道跑哪气(去)咧。”徐燕听他这般说,扑哧一声笑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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