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伯钧的大眼妮子

四十一章:兰室添香

    徐远隔着车窗,用手指着一所哥特式风格的别墅,侧过脸同徐燕介绍:“母亲,到家了。”徐燕点了点头,戴上了毛线钟形帽,脸上挂着几分笑意:“光耀走了好几年,终于贵(回)来了。”徐远

得知少帅回家,也是万般感慨:“是啊,他终于回来了,父帅也没遗憾了。”

  汽车开到院中停了下来,一个男佣恭敬地打开车门。徐燕钻出了车门,她将身上的米色毛呢大衣裹紧了些。紧接着光洁也下了车,徐燕牵着女儿的手来到客厅。厅中,徐伯钧正同光耀愉快地聊天。

  光耀带着一副金丝眼镜,遮盖了那双没有波澜的大眼睛。他穿了一身粉色的西服,看着倒比原来斯文许多。光洁在门口瞧见了光耀,望着久别重逢的大哥,她兴奋地跑到光耀身边,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着,她甜甜地唤了一声:“大哥!”

  光耀端详着可爱的小妹,温柔地说道:“妹妹,几年没见你长大了!”光洁甜甜地笑了,她缠着徐光耀问东问西。徐伯钧看小妮纠缠着哥哥,他冲光洁喊道:“你先和你妈上楼,换了衣服再说。”

  光洁瞪着拿腔拿调的老父亲,颇为不满,将以前的愤懑拿到台前:“爸爸,这回我是不是又转学呀,我能不能有个安稳读书的地方。”徐伯钧一时语塞,久久说不出话来。徐燕看丈夫吃瘪,她轻声斥责女儿:“侬伐(不)要脱(和)爸爸顶嘴,侬要做淑女哇。”光洁不再说话,她靠在了姆妈身旁。

  徐燕一双水杏眼停在光耀脸上,她唇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,笑着说道:“光耀,侬贵(回)来就好,吾想看看侬女朋友。”光耀抬了抬金丝眼镜,他礼貌地微笑:“燕姨,香兰在房里弹琴呢。”徐燕发自内心夸赞道:“伊是才女哇。”

  这时徐伯钧插了一嘴:“俺准备挑个好日子,给他们办婚礼!到时候你可替俺张罗着。”说着话,他的目光转向了徐燕。徐太太瞧着丈夫认真的模样,笑呵呵地应承了。徐燕感觉客厅地龙烧得太热,她将翻领呢大衣的扣子解开了,黑白色菱块旗袍露了出来。吴妈引着徐燕母女来到二楼,这时走廊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孩。

  她大约二十左右,个子高挑,腰身纤细,有着白净的瓜子脸蛋,眼形细细长长的,穿着绿底白色波点曳地旗袍,很衬她娟秀文雅的气质。她向徐燕笑了笑,一对梨涡十分可爱。徐燕回之一笑,她想这位才女一定是光耀女友何香兰了。

  徐燕开门见山道:“你是光耀未婚妻吧,我叫徐燕,是光耀的继母。”香兰审视着眼前的漂亮女人,年龄不大,眼中却有着许多阅历。她肚子圆滚滚的,看来不久就会为徐伯父生下第三个孩子。她心中很是同情徐燕,她看着也就二十出头,怎么就嫁了光耀父亲,两人年龄差那么多。

  徐光洁瞅着大哥的女朋友,她不认生,跑到何香兰身边,搂住她的胳膊。她小嘴抹了蜜似的,不停地喊着嫂子。香兰看着身旁的大眼女孩,她也十分欢喜,不由地夸了一句:“你长得真可爱!”

  光洁心中美滋滋,她粘何香兰更紧了,弄得香兰手足无措。徐燕连忙拉过女儿,她觉得怪不好意思。香兰这才抽开了身,朝楼下去了。徐燕领着光洁回卧室换衣服。徐燕脱了大衣,她才觉得凉快了些。她又将光洁的羊绒大衣脱掉,问道:“囡囡,侬吃力伐?(累不累?)”

  光洁笑着摇了摇头。徐燕眼皮困得打架:“吾吃力哇(我累了),吾要困觉(睡觉)了。”徐燕睡醒已是下午,小荷给她端上一盘鲅鱼饺子及几个热菜,徐燕吃得甚多。她不晓得自己怎么这般能吃,怀前两胎可没这么大的食量。她吃完饭,洗漱装扮了一番,在屋内走了几圈,就下楼往客厅去了。

  徐家父子不在厅中,沙发上阿囡与香兰并排坐着,客厅的电台释放着轻松曼妙的音乐。她问光洁:“侬爸爸脱(和)哥哥呢?”光洁抬起眸子看着妈妈:“爸爸去戏院听戏了,哥哥和他一块去了。他要我跟他去,我嫌冷,我还是和嫂子在家听音乐吧。”说完她的身子靠向了何香兰。

  徐燕坐到香兰身边,同她搭讪:“听说你是报社记者。”香兰眼中含笑:“是啊,我是京报的记者。”“那挺好的,光耀现在做啥职业。”徐燕问道。“他啊,”何香兰停顿了一下,低垂着眼眸,声音带着些许羞涩:“他是《京报》的主编,我们是同事,后来交往恋爱了。”

  徐燕笑脸盈盈,说话的调子十分轻快:“挺好的,联帅说过段日子就给你们办婚礼。”香兰腼腆地低下了头。徐燕心中有些疑惑:“光耀在北平联帅怎会不知道?”她缓慢地向何香兰抛出这个问题:“不好意思,我想问一下…”何香兰爽快地说:“问吧。”

  徐燕见香兰性情中人,自己也不好藏着掖着了,她问道:“联帅多次停驻北平,也不曾有光耀的消息,他是否改了名字。”何香兰点点头。徐光洁有些不耐烦,她埋怨着妈妈:“妈妈,你怎么这么多话,我都插不上嘴了。”

  徐燕用食指在光洁脑门上戳了一下:“侬哇,侬管得着伐?”光洁有些困乏,徐燕让吴妈领她到卧室歇息。此时客厅只有香兰和徐燕两人,香兰问道:“太太今年多大了?”徐燕答:“二十五岁。”“太太看着真年轻,我还以为咱两同龄呢。你比我大五岁,我怎么称呼你呢?叫伯母很不合适。”香兰难为情地说道。

  徐燕握住她的手,温柔地笑着:“你随便叫吧,叫燕姐也成。”香兰有些不好意思,空出的手理了理鬓发:“我还是称你太太吧,我听光耀说你是穷苦人家的女儿。”徐燕嗯了一声。

  何香兰试探着询问:“伯父以前是北洋大军阀,当时你与伯父可谓地位悬殊,感觉根本不可能有交集,你俩怎么就在一起了。”徐燕觉得香兰问得离谱,她含糊地解释着:“这个说起来很复杂,我们现在过得很好,我与联帅十分相爱,你看再过几月我就给光耀添弟妹了。”

  说到这里,徐燕嘴角浮现出幸福的微笑,她不由地摸了摸肚子。何香兰仍然无法理解,她觉得徐燕一定是被迫的,一定是大军阀徐伯钧强占了她。

  她还想继续问,徐燕打断了她:“香兰,你是我家新媳妇,缺什么和我说啊,光耀毕竟是个男人,没有我们女人心细。”此番交谈,何香兰觉得徐燕并不简单,她是个十足聪明的女人。很明显,徐燕十分享受下野军阀给予她的“幸福“生活。既然徐太太过得幸福,她为何去找不痛快。她轻轻笑着,同徐燕道:“好啊。”

  徐燕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诲香兰:“我不知什么是恋爱,什么是罗曼蒂克,我很小就嫁联帅了。爱情我不懂,可结婚就是过日子,就得在一个锅里吃饭。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,需要互相理解包容,共同经营婚姻。就说联帅吧,他什么都好,就是嘴碎脾气臭。我这个人性格还算温和,从不轻易和他嚷,他叨叨完也就没事了。若他喋喋不休,我会表达不满,讽刺他几句,他也就无话可说了。你觉得他大我很多,其实日子久了,年龄颜值并不重要。联帅除了比我大,其他方面很优秀啦。联帅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,他是真心对我好,对我娘家也很照顾,如果没有他,我或许早就死了。”何香兰听到这番真挚言论,她良久无话。

       徐城去大连弥生高等女学校接新生回家,他俩刚进家门,就看到徐燕和联帅正在聊天。徐城喊了一声阿姐,徐燕调皮地望着他。徐伯钧让二人坐下喝茶。两人屁股刚坐稳,徐伯钧将嗓音提高几个分贝:“俺看你俩也处了不长时间,新生你毕业哩,就和徐城结婚吧。”

  徐城很是顺从,他低着声音:“吾听联帅额。”徐伯钧嘴角勾起,猫眼凝视着这位年轻的小舅子:“你就不能叫俺一声姐夫,这么生分干么。”徐城有些不知所措,徐燕给弟弟使了个眼色,徐城望着对面的联帅,怯生生叫了一声:“姐夫。”

  徐伯钧脸上笑意十足,他忽然想到了徐远,觉得自己老对不起义子,他悠悠说道:“你婚事算定了,泽广跟了俺多年,俺把他给耽误哩,俺要给他寻门儿好亲。”徐燕揉着他的胸口,向他推荐着合适人选:“霆远,吾觉得小荷蛮好。”

  徐伯钧摆了摆手,半眯起眼睛,神色已不似方才和蔼了:“俺咋能给他找个丫头做媳妇儿,俺老舅家有个孙女,刚从法国回来,叫做蒋曼,二十岁,妮儿挺俊,又留过洋,与泽广很相配,俺和表弟说了,他蛮认同这门儿婚事。”

  徐燕觉得不甚妥当,她好言提醒丈夫:“依然(现在)提倡婚姻自由,拿伐是(你们不是)包办婚姻?”徐伯钧不以为然,他对自由婚姻很是抵触,他瞟了一眼徐燕:“以前婚姻都是爹妈做主,也没见几个离婚的,现在自由恋爱,想离婚就离婚,把婚姻当儿戏。”

  徐燕说不通他,素手从徐伯钧胸口拿开,转正了脸,再不理他了。新生同徐燕诉苦:“姐姐,我实在不想读书了,日本人在学校作威作福,我心里老难受了。”徐燕叹了一口气,不知该说什么。

  徐伯钧却打开了话匣子:“大连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,日本军人到处耀武扬威,日本间谍也是层出不穷。日本人将俄人赶走,占了这块地方,俺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,他们对东北早就垂涎三尺哩。俺在日本读过书,知道他们是啥尿性,一个个野心勃勃,崇拜着武士道精神,只晓得扩张和争夺地盘。”

  正说着,何香兰从楼梯走下来,她一脸严肃,义愤填膺地讲:“徐伯伯说得对,日本人狼子野心,他们每时每刻都想着攫取中国土地,可是中国却不停地搞内战,真是让人痛心。”

  徐伯钧摩擦着拇指上的玉扳指,猫眼中写满了不甘,他的言语逐渐激烈起来:“黄恺申倒行逆施,林宗议、马雨洋、苏景山讨伐他是应该的,若中国让黄恺申统一,俺看才是秋海棠之祸哩。”

  香兰实在不明白徐伯父既然痛恨日本侵略者,却依旧支持国人内战。即使下野了,他仍盼望着从内斗中获得几分好处;即使得不到利益,也不希望对家好过。他真不愧是目光短浅、自私自利的北洋旧军阀。

  何香兰语气更加凌厉,她专门说给徐伯钧听:光耀看到中国内战痛心疾首,他准备在报上发一篇呼吁停战的文章。”狡猾老练的徐伯钧早已听出弦外之音,他轻扯唇角,似笑非笑地盯着香兰:“年轻人关心国家大事很好,不过光靠笔杆子做不成事哩。”

       徐燕眼看二人针锋相对,她赶忙打圆场:“香兰,你是不是要带光洁出去玩儿啊。”此刻香兰冷静了不少,连忙就着台阶下。她轻轻点点头,同时向徐燕投去感激的目光。光洁从沙发下来,她小跑到徐伯钧身边,拉着父亲的小臂恳求着:“爸爸,我要和嫂子泡温泉、看冰雕、还有滑冰,你让我去吧。”

  徐伯钧也不愿同小辈置气,他不再与香兰争辩了。他平和地瞧着面前的妮儿,柔声道:“气(去)吧,气吧,回来记得写感悟。”他整了整光洁脖上的粉色围巾,将她的耳朵捂了起来,笑道:“这样不会冻耳朵儿了。”

  光洁给了父亲一个拥抱,摇了摇手,脆生生说道:“再见,爸爸,妈妈,舅舅,阿姨。”而后一蹦一跳跟着香兰出了客厅。大连北公园,光洁看着冰雕成的各种动植物,她忆起了天津的小泥人,感叹世界真是无奇不有。

  赏完冰雕,何香兰教光洁滑冰,光洁摔了个狗吃屎,她揉了揉肿痛的膝盖,快速抹掉眼下两道泪痕,用尽力气从冰上爬起来。看着何香兰远去的背影,她连忙站起来追赶她。一小时后,她熟悉掌握了滑冰技巧,动作也是有模有样。

  香兰见她有些累了,带着她去泡温泉。光洁泡在温暖的水里,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,她的身子完全放松,身上也没那么乏了。光洁玩够了,肚子咕咕叫了起来,何香兰带她去吃烤牛肉串、烤海蛎子、烤海胆。徐光洁吸得满嘴是油,香兰用手巾给她擦嘴。光洁临走带了几串烧烤,她想让亲人们尝一尝。

  回到徐家别墅,烧烤已经完全凉透,徐伯钧瞅着女儿失落的小模样,他耐心地安抚女儿:“妮儿的心意俺领了,俺让厨房热一下,再让他们多烤些肉与海鲜,咱们大家一块儿吃。”徐燕难得赞同他。

  下午,众人聚在小偏厅就着洋酒、汽水吃烧烤,这个大家庭来自五湖四海,理想信念尽不相同,现在却能其乐融融共处一室,这也许就是“家”的力量吧。

  一个月后,徐光耀同何香兰举行了新式婚礼,徐光洁充当花童,在后边拖着香兰的长裙。裴绍均得知光耀结婚,亲自赶往大连参加婚礼。礼毕,裴绍均同光耀叙旧,感慨自己身不由己、群狼环伺,比不得光耀做个闲人。

  六月二十八日,徐燕自觉下腹坠得慌,阴道少有出血,徐伯钧急忙送燕儿住院待产。大连病院产房,徐燕胎儿过大,折腾很久生不下来。最终主任大夫主张侧切,这才顺产了一个七斤半的男孩儿,徐伯钧看见燕儿生孩子受罪,照顾她更加体贴入微。没几日燕儿出院了,徐伯钧抱着自己的老生子,心中万分喜悦,给孩子取名光华。徐伯钧心疼燕儿,让吴妈、小荷好好侍候太太,吩咐厨房给徐燕熬各种月子汤。他怕徐燕辛苦,请了一个奶娘来给婴孩哺乳。

        七月中旬,黄恺申要与林宗议、苏景山、马雨洋等“反黄集团”一决雌雄,他发起了总攻。仗打起来啦,苏景山想起了曾在日本留学的老同学徐伯钧。他想与徐合作,共同反黄。苏景山的代表从太原来到大连,走进徐伯钧的别墅,亲亲热热地喊了声 “联帅”,双手奉上苏的亲笔信。

  徐伯钧看完信,心里十分高兴,觉得良机再现,出头有日,很想马上整装随往。他同来人道:“子川(苏景山字)反黄,是该反。早先就不该跟黄合作。黄这个人不正色,野心太大,总想独霸天下。当初在江西的时候,俺大意哩,觉得他成不了气候。要么,消灭他不就没有后患了么? ”

  他轻蔑地笑了笑,“至于俺么,出山不岀山,没有多少意义哩。俺两手空空,帮不了子川什么忙。俺只愿他旗开得胜,消灭黄恺申,给他一些精神鼓励罢了。”那人忙说:“联帅,我家大帅对您翘首以盼,渴望与您会晤联话,再说黄恺申不仅是大帅的敌人,也是联帅您的仇人啊,他把联帅坑得那么惨,不仅大帅看不过,小人我也看不过。”

  这几句话,正说到徐伯钧的痛处,他决定乘机再搏一场。他故意现出一副为难的模样:“俺虽有心,但却无力啊,俺现在就是一个光杆司令,单枪匹马会见子川,俺觉得不太合适。”

  来人继续游说:“天下谁不知联帅威名赫赫,您只要振臂一呼,自有千军万马追随,还愁没人响应吗?”

  徐伯钧听得此言,也觉自己颇有能量,只是时不利兮,如今有着这等机会,怎么不再努力一把呢?他终于下定了决心:“既然子川看得起俺,俺也只好从命哩。你告诉子川,俺先拉拢拉拢以前的旧部,过不了多久,俺就到太原看他!”

  使者走后,徐伯钧靠在沙发上美美地吸着香烟,过足了烟瘾,他将自己的上将军服穿上。他对着镜子整理装束,那双猫眼仍然熠熠生辉,配上他的鹰钩鼻,这副面相倒是一个十足十的枭雄,当然他作为军阀确实符合这个“赞誉“。

  他在镜中打量了一番自己,挺挺胸、昂昂头,自顾自笑道: “穿上上将军服,俺还不失为一位威风八面的将帅! ”身旁的徐远似乎有话要说,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。

  未出月子的徐燕想要活动活动,她在楼梯口瞧见徐伯钧嘚瑟的样子,大声骂道:“老倌就是弗西心(死心),好好日脚伐过(好好日子不过),天天上蹿下跳,阿(也)勿晓得为萨(为啥)。”

  徐伯钧看着浮肿虚胖的燕儿,眼中万分心疼,嘴里却不饶人:“ 你回去给俺好好歇着,政治军事你又不懂,你也别来管俺。”徐燕见他执迷不悟,立马将头别了过去,留给徐伯钧一个娇小的背影。

       参考孙传芳的一生,孙传芳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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